炼金术士Eleanor

“……我是个医生，费奥多尔·米哈伊洛维奇。”契诃夫用他匀称漂亮的指节敲了敲桌面，就像他手里还拿着手术刀一样“我不会像您一样，我永远和您不同。”陀思妥耶夫斯基靠在墙上，不时咳嗽着，直到咳嗽声变得突兀，变成干呕。“您应该多睡觉，”契诃夫皱起眉头。“睡觉不足的人很容易得咽炎。”

“我清楚我自己的身体情况。”陀思妥耶夫斯基平复了一下呼吸，说道。“在做完工作之前，我不可能休息，您知道的。”他苍白的面孔抽搐了两下，又开始咳嗽。

 “我想，您应该还有胃病。”契诃夫叹了口气。“我以作为长辈和医生的经验得出，您这样可不是能长命的活法。”

“人各有各的活法，安东·巴甫洛维奇。”陀思妥耶夫斯基忍住涌上来的不适感，平静地说。“并且，我是不会死的，这您也知道。”

“……”契诃夫又长叹了一口气。“费奥多尔·米哈伊洛维奇……我尊敬您，可是一个人去完成这样的工作实在是不可能的，这完全是……”

“一个愚人的梦境。”陀思妥耶夫斯基打断他，微笑着。“我知道。但我还是愿意相信，当每个人都这么想的时候，一切契机都已经准备好了。”

“可不是吗。”契诃夫转过去，开始在柜子里翻找。“我是无法这么想。您想，当面对您的邻居，或者是仆从，他和您有着相同的作为人的灵魂，就像圣经里说的一样，是兄弟。但是……他和您自己得有多大区别呀，当看着比您愚笨的，比您残忍的，比您凄惨的人，您真的能像救世主那样，去爱人吗？”

“……我也不过是一个人罢了。那就不可能去像他自己一样理解他。就算我看透了他的一切想法，我也无法像他那样痛苦。既然无法想象他的痛苦，那么我……就无法如同爱自己一样爱他。那就是我做不到救世的原因，费奥多尔·米哈伊洛维奇，我不是神呀……”

您说的很对。陀思妥耶夫斯基几乎就想这样说出来了，但是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，看向窗外，看着太阳慢慢地走到坡度缓斜的山丘后面去。之所以不是神，不是因为无法全知全能，而是因为没法感受他人的痛苦。没法理解他人的痛苦。那么，就不可能平等地爱人。耶稣能够做到，是因为他是神，再不济也是神的儿子。然而人以自己不能全知的视角所定的法律制裁人，就不可能正确。

......之前他们将脑袋贴在铁轨上，是这么对话的。

“在那之后，必须得……必须得变回小孩子的模样去，否则没法接近神。”

“的确，只有小孩子，才得以进到那庭院里去。”

“但是，又有这样的话：如你征服，那么我将把你作为我神殿的基柱，你将不会被逐出。”

“这句话又该怎么理解？可以理解为，永远都不得出去了么？”

“你一旦做到了，那就永远不得脱出。”

“那么就是，假如我理解了作为一个没有罪过的人的立场，因此折磨我的同胞，作为人类的兄弟，那么我就会不得从这罪过中脱出，也不得从这快乐中脱出？暴政是一种习惯，我会如此希望它继续下去。”

“……这是你自己的想法。”

……不像两个独立的人，他们的对话就像一个人在内心自己拓展着思路。陀思妥耶夫斯基刚刚有了这个念头。托尔斯泰非常擅长分析人的想法。

“为什么您会觉得不知道目的地也没有关系呢？”他突然感觉疲倦了。“为什么，我倒是很喜欢在出发前就想好要去哪里。”

“因为……已经没有关系了。”托尔斯泰回答。他的声音显得模糊而遥远。“无论到哪里去，都不要紧了。”